朝风暮月只自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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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海棠依旧·8.6申正】上元逢春(李清照)

 背景在绍熙九年(1139)临安

• “安得情怀似往时。”

上一棒:@鹿衔草   

下一棒:@宋幾故 

 


又是一年上元节,她慢慢记起来。

落日熔金,阳光在穿过柳带的葱蒨之色后,散作枝条间斑驳细碎的亮影。夕光映照下,天边泛起浅淡的暖橙色,远处暮烟凝碧,升向上空,似是要与更高处的流云交叠相融。

许是江南风月过于温存缱绻,才引得东君来时甚早。她记忆里的春天,大多是在仲春之始才带来音讯——先是枯枝上新绽的嫩绿芽苞,接着一阵和暖柔风捎来浅草的味道,而后是自木窗格子涌进来、碎成一地的流淌春光。


李清照拢紧外氅,将窗子推得更开,高椅的靠背上是前些日新制的椅披,枕着比以往惬意许多。她向窗边拱了拱身,见柳枝上还只是星星点点的淡黄——眼下还未有春雨细润,如何就生了“遥看近却无”的叹感?忽又隐隐听得焰火的哔哱声响,见窗沿边逸出一阵烟雾,顺势攀上了和风里轻飏的柳枝。该是哪位杂手艺人在戏竿火,她这么想着,心下也明了起来;因着烟雾渲染,新翠的柳色便显得浓了,如此看来,江南的春信实则也并未报得太急。

“染柳烟浓”,她现下即拈得四字,虽则有些雕饰的意味在,入词倒也可生新。只是手边并无纸笔,正欲唤长随取来,话到唇边又想何故平白多事,也就罢了。虽是近来词情泛泛,但毕竟诗家有着“有时还自来”的快语,放在此刻倒也差可慰人心。

窗外的人声渐渐起了,想必入了夜要更热闹罢。她直起身子,略显嘈杂的谈笑声却融进了湿凉的空气里,虚虚地听不真切。也罢,李清照慢慢靠了回去,听不清楚也好,反正往后有的是时间可供消磨。


桌上放了几枝早开的白梅,她将瓷瓶取了来,循着多年前的记忆,细细地将梅枝插好。天青色的瓶身,映着多少白蝶欲飞。她伸出手,指尖触到梅瓣的柔软,心也静下来,思绪飘飞也都系在这一物上;却听得一阵笛音泠泠如水,手上动作一顿。江城五月落梅花,西望长安不见家。窗外谁在吹笛。

不过是几枝早梅,一声笛音,竟无端思及李诗来。可真是无端吗?她喃喃着,一时间记不得这诗本来的样子,也有些辨不清这些字合在一起的含义了。

染柳烟浓,吹梅笛怨,春意知几许。

纵是“春意知几许”,也并无“多少游春意”。

更何况前些时日还是浓云蔽日,倒显得今日晴好的天气如此不真切;江南气候虽不及连年战事之无常,又如何能断定明日亦无风雨呢?……思绪交迭缠绕,丝毫不能慰人心神。她起身关了窗子,掩上帘幔,又靠回椅子上。是该好好休息了,她苦笑着,如今既已到了临安,还一遍遍顾念旧京,有什么用呢?

这么想着,她阖了双目向华胥行去。

 

【帘外五更风,吹梦无踪。画楼重上与谁同?记得玉钗斜拨火,宝篆成空。
回首紫金峰,雨润烟浓。一江春浪醉醒中。留得罗襟前日泪,弹与征鸿。】

她醒来的时候,雨还在下。

睡在舟船里并不稳当,更何况遇上这么一场连绵不绝的秋雨。李清照掀开帘帐,湿漉漉的水汽随即涌进来,挟着即将入冬的寒意,简直要穿过氅衣直融进人骨血里去。舟子在船篷上放了灯,但在眼下江风凛凛的五更天,恐怕也无甚用处。

一片昏暗,周遭景色全裹在烟水迷蒙里,只能听到雨水嗒嗒地落着,一声一声敲碎了静默,一滴一滴糅杂进湿寒漫溢的空气里。她想出声问问行至何处了,但教冷风吹得久了,开口时鼻尖一阵酸意,竟是无法控制地哽咽出声。

蓦地淌下两行泪来,她紧抿着唇,竭力按捺着情绪,不愿哭出声,只在心里唤了几声德甫。那些花月春风的过去,好比是案上散落的纸叶,浸在南方的时日长了也便受了潮,提笔写下去便是墨迹涣散,顺着纤维纹路乱成一片。何况在这般冷的江上,谁能握得住笔杆——谁能这般回溯着过去。

归来堂的赌书泼茶,建康城外的戴笠寻诗……她垂下眼睫,不敢再细想下去,捏起袖缘拭着泪。当真是,寻见前迹,已若梦中;青铜明镜今尚存,宝篆已成空。


从船篷掀帘出去,李清照努力支着身形,望向四周。蓬顶那盏火光此刻竟显得聊胜于无,目力所及的灰寂也带了暖意。冰冷的雨雾里江天相接,她转过身,见天际处露出些微山形,像误落在卷轴上的一滴墨。想必是钟山罢,她怔怔地看去,最终也并未问出声。

江阔云低,雨声未落,不过是南行客罢了。

钟岫未见孤云起。

 

再睁开眼,还是绍兴九年上元夜。

李清照定定地坐了好一会儿,窗边帘子还掩着,就算如此也足以想见外面该是人烟浩穰一派盛景。她一时还走不出方才的梦,江上秋雨那么真切地落在肩头发顶,钟山的影子也看不分明;眼下却倚在桌边小憩,是多久不曾有过的安稳。

窗外的喧笑声一阵又一阵,直欲推着她向从前。案上白梅仍开得烂漫,那便随它去,何必在鬓边细细地别上一簇。风鬟雾鬓,覆了一片清霜残雪,如今遮掩不得了。

不如向,帘儿底下,听人笑语。

上元逢春,春栖于案,也可聊作一慰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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